天 火

海怪

十四  搏斗
　　我蹲下来，仔细的看着它们，我舍不得它们的眼神，真想把它们搂在怀里，好好的抚摸它们的皮毛，还有那高高翘起像夕阳下的芦苇的美丽的尾巴。
　　这时，一丝惊恐掠过它们的眼睛，两只小兽同时警惕的把脖子抬的更高，四下迅速的查看起来，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危险来临了。
　　我也有些害怕，赶紧站起来往四周看去，只见那一片碧绿的芹菜的海洋就像被巨大的雨点砸在上面一样，泛起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无数的小花迅速的绽放开了，我这次看的真切，每一朵小花就是一匹浑身雪白的狼。那些狼比村里的狗大了整整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从每一棵芹菜的缝隙中间突然渗透出来的，瞬间就布满了整个芹菜地，也就是大地上所有的地方。
　　一千匹，还是一万匹，我根本估计不出来，只觉得满眼白色的凶残与冷酷，从一双双冰锥子般的狼眼睛里射了出来，扫遍了整个芹菜地。
　　我害怕的要命，这么多白狼，不论是我还是那两只小兽都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根本不够它们吃的。然而，这些白狼却始终离我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形成一个圆圈，把我们围在了中间，不曾前进一步。我发现它们的目光都是对准那两只小兽的，压根就没看我，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
　　咕嘟——咕嘟——
　　两只小兽的嘴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声，贴着芹菜叶子滚过了大地，像是在对白狼宣战一般。我看见小兽浑身的浅棕色短毛全都竖了起来，在阳光下奕奕发光。白狼群全都向后退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两只温顺的小兽向一望无际的白狼群出击了！只见它们像闪电一般分别冲进我身体两边的白狼群，与它们厮打了起来，它们就像浑身带着强大的电流一样，尽管白狼群疯狂的扑向它们，妄图嘶咬它们，毁灭它们，却纷纷像触电了一般，身体猛地弹到了半空中，然后僵硬着摔了下来，重重的砸在芹菜上面，化作一条蛆虫一样白花花的死物，不再动弹。
　　只见那两只小兽在狼群中左冲右突，像快艇在水面上划开了航道，身后留下两条白线，那就是两边不断死去的白狼的尸体堆砌成的白线。我看见小兽的身体敏捷的跃动着，时而蜷缩成圆球状，瞬间又长长的跃起，向前冲出很远；时而飞行在半空中，像飘忽的蝴蝶，时而又贴着地面疾驰，似乎芹菜叶子就是光滑的冰面。
　　我看的呆住了，完全忘记了眼前的是殊死的搏斗，完全忘记了我身边围着的白狼只要有一个对我发起攻击，我瞬间就只剩下骨头了。我只知道，小兽的动作实在是太美了，和它们相比，那些白狼的动作僵硬古板的就像一群初学跳舞的猪一样。
　　很久以后，我在城里曾经被乔毕海带着偷看天上人间大戏院的舞蹈演出，我承认她们跳的很美，非常的美，但是如果她们见过这两只小兽的动作的话，她们一定会跳的更美，一定会跳出另一个更加神秘的生命。
　　白狼死的越来越多了，可是它们并不见少，而且它们从来不知道退却。我见到它们顽强的抵抗着，拼命的往小兽身上扑，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然后，我看见它们调整的策略，不再是猛扑，而是围成两个圈，那尖尖的狼头密集的排列成两个圆圈，围住了两只小兽。我见到一只小兽还在搏斗，另一只小兽却有些气喘吁吁，浑身弓了起来，翘起高高的尾巴，停了下来。
　　接着，我见到了最惨烈的突围。那只还在搏斗的小兽看到了另外一只小兽的疲惫不堪，迅速的发怒了起来，它不顾一切的冲破包围自己的圈子，像另外一只小兽的方向冲去，就像前面挡着它的只是空气一般。白狼在前面堵截，在后面追赶，在侧面突袭，疯也似的攻击着这只突围的小兽，小兽只顾快速的奔跑，对白狼的威慑力明显的下降了，我见到好几次白狼的爪子从侧面爪到了小兽的身体，划破了那美丽的皮毛，一簇簇晶莹的血花绽放在它身后，绽放在越来越温暖却无所帮助的夕阳下。
　　一道、两道、三道……眼看着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我每数一次，心里就揪心的疼一次，就像是抓在我的身上一样，甚至更加心疼。
　　另外一只被围住的疲惫的小兽见到了它的伴侣，毫无预料的高高的抬起圆润的高贵的头颅，然后猛地发出低沉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往伴侣的方向冲去，白狼的尸体再次化为两条线留在了它的身后。
　　片刻，它们会合了。它们心疼的看着对方一眼，然后偎依着，耳鬓斯摩着围绕对方转起了圈子，然后那只被救的小兽吐出细小而柔软的粉红色舌头，为赶来的英雄精心的舔噬着伤口，美丽的尾巴温柔的拂过英雄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就像那些围在它们周围的嚎叫着，跃跃欲试的往前挪动的一望无际的白狼们都不存在一样。
　　然后，两只小兽重新振作了起来，背对背蹲着，尾巴交织在一起，发出更加强劲的吼叫声，那声浪吹的它们周围的芹菜叶子像被飓风吹过一样倒成了一个巨大的圈，也吹得包围的白狼群不由自主的往后面直退，一直退，退成了一个很大的圈，才终于停住了脚，许久才往前探出了身子，准备好了下一次攻击。
　　我不敢再看了，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几乎想闭上眼睛，躲到芹菜叶子底下不出来了。一颗陨石一样的东西在天空划着长长的黑烟的尾巴飞过，一直飞到了芹菜地的上空，越来越亮了，所有的白狼和那两只小兽都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陨石。
　　那陨石就停在上空，像凝固了一般，然后剧烈的爆炸了起来，红色的火光瞬间布满了整个天空，火红的火焰和黑色的烟雾交织着翻滚着压了下来，就像要一次性燃烧掉整个世界一样。陨石的碎片带着熊熊烈火掉到了大地上，所到之处一片火海，毫无顾及的吞噬着一切，世界一片红，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爹——娘——爹——娘——”我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的大火里，却没有回应。

林美忠

看不出什么东西。孙犁说“大味必淡”，但要高明的厨师才做得到，普通人是又淡又无味。

奉秦林

引用第85楼林美忠于2006-05-18 20:42发表的“”:
看不出什么东西。孙犁说“大味必淡”，但要高明的厨师才做得到，普通人是又淡又无味。

是啊，我还是那句话，中国的小说很难看出什么味道来！

蓝人

呵呵，楼上二人：你二人只知道这样说，你二人可知为什么？提出解决问题的策略来岂不是更好。

花逸蝶飞

哈哈，现在是批评的比写作的高明啊。

海怪

感谢楼上各位的评点，包括蓝人、花逸蝶飞、奉秦林、林美忠各位兄弟 。热烈欢迎批评指正。
今晚心中颇不宁静，（与此贴无关），再加上后面的内容还是连贯起来看比较好，不想让对这篇小说尚且有所期待的朋友们再等，所以准备一次性发完，希望楼上各位继续关注，给予点评和指导性的意见。

海怪

十五  谁是妖怪
　　“墩子，醒醒，墩子，你怎么了？”
　　我艰难而又极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只见狗蛋举着火把站在我面前，正在拍我的脸。我迷迷糊糊的抬眼看了看窗户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就像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的大蜘蛛整个把屋子给包了起来。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怎么哭了？”狗蛋伸出手，为我擦拭脸上的泪痕。
　　“我哭了吗？”我有些奇怪，把舌头伸出老远在脸上一舔，果然舔到了咸咸的泪水。
　　狗蛋蹲了下来，凑近了我说，“墩子，告诉你一个事。”
　　“什么？”
　　“妖怪被抓住了，绑在支书家门口呢，听说晚上就要弄死他。”
　　我一听就急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爹娘或者是那两只小兽，不论是哪一个，我都绝对不愿意他们被支书他们抓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拼命也要去救他们。
　　“狗蛋，你见到妖怪什么样了吗？”我焦急的问，心想，千万别是小兽啊。
　　“我没见着，不过我知道你见了一定会高兴的。我就是来叫你过去看的。”狗蛋似乎有一些得意，说着就把我拉了起来。
　　“走，咱们快点去！”我拉着狗蛋就往外面走，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我有种感觉我似乎要失去我的爹娘了，如果我真的失去他们的话，我不知道世界上我还剩下什么。
　　“这么快干嘛，只是绑在那里，又不会马上杀掉，来得及！”狗蛋跟在我后面一溜小跑。
　　我们匆匆穿过黑乎乎的村庄，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没有人，也没有点灯，只有半路上为了捉妖而绑着的几根零星的火把依稀的照出断断续续的黑路。
　　快点！快点!我心里默念，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支书家，恨不得杀掉所有欺负我爹我娘的人。
　　狗蛋举着火把在我身后有些跑不动了，我转身接过他的火把，高高的举着继续往前跑。
　　终于到了支书家屋前的场地上，全村的人黑压压的都聚集在这里，场地根本站不下，附近的草垛子上、树杈上、矮墙头上坐的全是人，有几个还被挤得掉到水沟里去了，婆娘们抱着娃娃站在最外面，似乎是来赶热闹的，不太敢往里面挤，那些窜来窜去的儿童团的小毛蛋们也是一脸的得意，似乎妖怪是他们亲手抓到的。
　　我和狗蛋管不了太多，奋力的往人群里挤，人群的最中间一片火光通明，妖怪一定是被绑在了那里。我似乎还听到了里面沙哑的已经变了形的嚎哭。
　　“让开！让开！”我大声的吼到。
　　“小畜生，挤什么挤，找捶！”前面的人被我挤的烦了就骂了起来。我板着脸，一句话不说，挥起火把就往前戳，几下一戳就没人敢拦住我了，黑压压的人群迅速的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来。
　　“墩子，你真狠！”狗蛋跟在我身后抓着我的衣角开心的说。
　　我已经看到了那高高的草垛，草垛周围是熊熊的火把，草垛上面竖着两根木头柱子，柱子上绑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好像还被打过了。
　　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正准备大喊一声“爹！娘！”，就见柱子上绑着的人无意中抬起了头，我一下子惊呆了。
　　不是我爹我娘。我举着火把愣在那里，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自言自语着，眼前的柱子上，分明绑着的是乔毕顺和他的婆娘。怎么毕顺变成了妖怪了？难道他一直都是妖怪？虽然我恨这个人恨的要命，不过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把火把递给了狗蛋，累的一屁股做到地上喘起了粗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管是谁，只要不是我爹我娘就好，再说，毕顺这样的人死了也好。
　　“高兴了吧？”狗蛋也坐在了我身边，“叫他老是欺负你！”
　　我点点头，用肩膀撞了一下狗蛋，“你真好。”
　　“大家往外面散一散，散一散，不然连支书都没有地方站了！快点！快点！”这时候听见毕齐叔大声的吆喝。我们被迫往外面都退了一圈，好让那几个抬着桌子椅子的汉子能走进来，摆好桌椅。
　　“小屁股玩什么火把！”毕齐叔见到狗蛋手中的火把，顺手夺了过去，想顺手再给他一巴掌，可惜腾不出手来，只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支书被簇拥着走了过来，坐在摆好的审判官一样的桌子跟前，屁股后面跟着得意洋洋的二宝。
　　一见到支书，毕顺顿时就像快死的鱼碰到了水一样，浑身扭动起来，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惜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我只听见非常微弱的声音：“我不是妖怪——支书大人，我真的不是妖怪——”
　　见他那痛哭流涕张大了嘴巴的惨样，台下的人心里也直发毛。
　　支书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站到了桌子上面，转过身来，对着人群挥了挥手，喧闹的场地顿时安静了下来，除了支书家的猪圈。
　　“乡亲们！今天是我们村历史性的大日子！我们最隐蔽的阶级敌人，在我们村潜伏了这么多年的妖怪，终于被我们捉住了！”
　　台下一片掌声雷动，我和狗蛋也跟着鼓起掌来。
　　“杀了他们！杀死他们！剁碎了喂狗！”台下一些年轻小伙子吹着口哨喊杀。
　　“那次叫瞎眼老太婆出来算，她其实算出来了妖怪就在我们中间，就是我们村里的人，可她就是不说！真是歹毒的很啊，谁能想到妖怪就在我们村里和我们天天在一块！幸亏我们的群众的警惕性高啊！”支书激动的说。
　　“抓住毕顺，也就是妖怪，我们的儿童团立了大功劳啦！”支书接着说，“是儿童团的二宝首先带人在毕顺家的院子里发现了大量还没来得及吃的芹菜，然后不动声色的撤出来告诉了我们，我们才能带领捉妖队一举将敌人拿下！”
　　二宝听了得意的快要疯了，赶紧往桌子上面窜，被毕齐叔一把按了下去。
　　“我们的村，是仁义村，是‘群贤毕至，曲水流觞’的文化村，绝对不允许妖怪的存在，现在，大家终于可以好好过日子，安安心心的干活了！”
　　围着支书的几个大人带头鼓掌起来，全场顿时又变成了掌声的海洋。
　　“支书——妖怪怎么处理啊——”
　　黑暗中，人群中有人问道。
　　“妖怪，必须处理掉，今天晚上就要当着大家的面处理掉！”支书仰起头，很有气势的说，“大家看到干草垛子了吗？我们给妖怪留个全身，不让它们流血，我们烧死它们！”
　　“烧死它们！烧死它们！烧死它们！烧死它们！”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直传到了天上，然后消失在厚厚的乌云里。
　　“不能便宜了他们！”随着声嘶力竭的叫喊，支书都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丢了牛的贤盛老爹家和丢了伢儿的毕春家，正要冲上去厮打毕顺，手里都拿着洋叉、木棍。毕顺一看这架势吓得几乎瘫痪，嘴巴张的老大，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住手！拦住他们！”支书急忙大喊，指挥手下的汉子们拦住了这些人。要是不拦着的话，估计毕顺马上就没命了。
　　“瞎掺和什么！”支书很生气，指着贤盛老爹的鼻子就骂，“这么大把岁数了，叫我怎么讲你才好！无组织无纪律！现在全村在开治妖大会，你当是你们家开家庭会啊！要不要上来你来主持！你们的问题村里会解决，赶紧回去！回去！”
　　支书的手就这么挥了几下，一下子把他们都给镇住了，那些操着家伙的人乖乖的退到了人群里。
　　“请伟人像！准备行刑！”支书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大手一挥，台下又是一阵欢呼，我看见黑暗中许多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莫名其妙的得意的笑容，人群不自觉的往前挤得更紧了。
　　我看着毕顺和他婆娘那恐惧的完全变了型的脸，心里感觉怪怪的。虽然他们是妖怪，也就是说我爹我娘应该没事了，不过看他们那样也实在怪可怜的。想到这一点，我又有些安慰，如果毕顺是妖怪的话，那么我爹和我娘就不是妖怪，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墩子，知道为什么妖怪是毕顺吗？”狗蛋突然在我耳边神秘的说。
　　“不知道。你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尽管毕顺老是欺负我。同时我也很奇怪，为什么狗蛋好像一直都心里有数一样。

海怪

十六  娘的眼睛
　　“毕顺不是总是欺负你吗？”狗蛋往四周看了看，在我耳边凑的更紧了，“他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我生气，我就要帮你！”
　　“你怎么帮我？”我感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是我赶在儿童团到他们家之前割的芹菜扔到了他们家院子里的。现在毕顺死了，以后再也没人欺负你了！”狗蛋一字一句的说。
　　我惊呆了，脑子里就像塞进一个火把一样，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刚才还想的有些明白的问题瞬间又变得复杂起来。
　　“狗蛋，你怎么能这样啊，”我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狗蛋一样，“狗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啊？”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他欺负你！他欺负你，这是罪有应得！”狗蛋不屑一顾的说，“其实我本来就不笨，但是也不聪明，只是你太傻了。”
　　“狗蛋……”我说，“狗蛋……”
　　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四个壮汉抬着支书办公室里的那个半人高的纯铜的伟人像，稳稳的放到了支书刚才站着的桌子上。
　　“不是我！不是我！冤枉啊！冤枉啊！”柱子上的毕顺夫妻开始疯狂的挣扎，他们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我有些着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跳出来，告诉支书他们不是妖怪！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确实是冤枉的，不能让冤枉的人就这样死去啊！
　　然后支书会问我，他们要不是妖怪，那么谁才是妖怪呢！你看到有谁吃芹菜了吗？然后我该怎么说，我该告诉支书，我爹我娘吃芹菜，我自己也梦见过很多芹菜，我爹我娘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妖怪吗？
　　我看了看支书，又看了看狗蛋，急的团团转，已经语无伦次了。狗蛋在一边也不知所措，拉着我的袖子问我，“墩子，你不要紧吧？我只是不想让人欺负你。”
　　“墩子，你看你爹来了！”狗蛋突然大声说道，指着我后面。我急忙回过头来，果然看见了我爹。
　　只见喧闹的人群顿时让开了一条小路，我爹穿着破烂的快要成了碎布条了的黄军装，满身的伤口，就像我梦中梦见的突围的小兽一样。
　　“爹！”我喊了一声。
　　爹转头过来，他看到了我。爹的脸上非常的平静，疲惫却无比的安详，连深深的皱纹都平坦了很多。然后，我看见爹的身后拉着娘。爹就这样拉着娘的手，走到了我和墩子面前。
　　“娘！”
　　我见到娘紧闭着双眼，听话的跟在爹的身后，另一只手拉着爹的衣角。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娘的腿，拉着娘的手，然后爹把我拉了过去，抱在自己怀里。
　　“墩子！”娘一直闭着眼睛，“狗蛋也在啊，我就知道你们一直在一块。”
　　娘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眼角流出两行泪水，那泪水分明是淡淡的红色。
　　“娘！你的眼睛怎么了？”我一阵揪心的疼，不知道爹和娘到底怎么了。
　　“狗蛋，过来。”娘就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招招手，狗蛋乖乖的走到了她面前。
　　“姨，我会照顾墩子的。”狗蛋怯生生的说。
　　“狗蛋最乖了，狗蛋对墩子最好了！”娘抚摸着狗蛋长的像枣子一样的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两个扣在一起的小碗，在狗蛋面前打开了一条缝，让狗蛋看了一眼。
　　狗蛋顿时呆住了，“姨，这是什么？”
　　“反正是特别宝贵的东西。”娘说，“狗蛋乖，现在你就拿着这碗到山上去找你瞎眼的奶奶，告诉她这个能治好她的眼睛，要她快些用，好吗？”
　　“好！”狗蛋坚毅的说。
　　“狗蛋，千万要小心别掉到地上了，”娘还是微笑着说，“还有，告诉你奶奶别忘了我告诉她的话，好吗？”
　　“我记住了，姨，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狗蛋突然跪到地上，对着我娘硬生生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来，小心翼翼的接过碗，穿过旁边目瞪口呆的人群，走了出去。
　　我也看到了那碗里的东西，那里面是一小碗清水，泡着两颗圆圆的，晶莹的圆球。
　　“娘！你以后看不见了怎么办！”我的眼泪下来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能不能给娘用。
　　娘把我搂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我，“娘已经不需要了。墩子，你是个好伢儿，娘永远会记住你的。记着，要听瞎眼婆婆的话，啊？”
　　“娘！”我大声哭了出来，“你说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啊！我不听别人的话，我只要听你的话！”
　　“乔老树啊，我说你们一家子是在这里演什么戏啊！”支书不耐烦的走了过来，扯了一下爹的袖子。
　　“支书，”爹还是一脸的安详和平静，“放了毕顺吧，他不是妖怪。”
　　“你什么意思？”支书有些疑惑，“你说说清楚。”
　　“毕顺不是妖怪。”爹看了看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又看了看台上伸长了脖子的毕顺夫妻，大声的说，“我和翠儿才是妖怪。”

海怪

十七  人，或者妖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论是支书还是毕顺还是其他的人。场地上只听见火把燃烧的呼啦呼啦的声音。
　　“唉！可惜舍不得我家墩子啊！”爹又看了我一眼，最后一次抚摸着我的圆脑袋，然后拉着娘的手从容的走上了高高的草垛子。
　　走上草垛子以后，爹解开了毕顺夫妻身上的绳子，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毕顺老婆当时就瘫在了草垛子上，毕顺连拖带拽的拉着她从草垛子上滚了下来，下来以后才嚎啕一声哭了出来，对着草垛子上的我爹我娘磕起头来。然后就昏了过去。
　　“赶紧把乔老树两口子捆起来！”就在所有的人还不知所以然的时候，支书迅速的大吼了一声。立刻有几个汉子如梦初醒，跳将上去，将我爹我娘捆在了柱子上，我爹我娘根本就没反抗。
　　“爹！娘！”我发疯的要往草垛子上爬，才爬了几步，就被人揪了下来，摔在了地上。我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往上爬，又被两个大人给死死的抓住，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爹！娘！”我声嘶力竭的叫喊。
　　“墩子！别上来了！”爹说话了，“墩子！你听我说，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的说话过。支书往后面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乡亲们！我乔老树和翠儿世世为妖，从来就没有害人的念头，也从来没有害过人！”爹缓缓的说。
　　“那我家那几头牛是不是你干的好事！”贤盛哑着嗓子吼到，抄起洋叉又要往前冲。
　　“再敢多一句嘴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支书气的几乎要跳了起来，“大家都听乔老树说！”
　　两个汉子已经左右一夹，将贤盛拖了出去。
　　“我和翠儿做了这么多世的妖，就想尝尝做人的滋味，”爹继续说，“现在我们是尝到了，难啊，太难了。幸亏我们还遇见了墩子这么好的伢儿，一丁点的坏心眼都没有，我们两口子这一世为人知足了！墩子，听见爹的话了吗？”
　　“听见了！爹！”我还被按着，只是松了些，哭着答道。
　　“其实我和翠儿是世世代代护着你们村子的，贤盛老爹家的牛，还有毕福家的伢儿，都是被白狼吃掉的。今天我和翠儿还和白狼干了整整一天，你们看我这一身的伤。”
　　爹低下了头，顺着他的眼光，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满身的伤口，有的地方深的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
　　“可是白狼太多了，我们怎么干也干不过。人造孽越多，白狼就会越多。我们做人已经够累的了，和它们干实在是不行了，我们保护不了你们了，白狼才是你们族谱上说的真正的妖怪。”
　　台下开始小声的议论开了，所有的人都是将信将疑的。
　　“乔老树！”支书指着爹大声的说，“你说的叫我怎么相信！你怎么能证明你就是妖怪，而且不是害人的妖怪！你证明给我们看看！”
　　“证明？”爹轻蔑的笑了笑，“每隔六年我们就要吃一次芹菜，不就是证明？好在我们做人也做够了，尤其是翠儿，实在是不想再做了，我就证明给你们好好看看吧，不然你们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说完，爹转头看了看另一个柱子上绑着的闭着眼睛的娘，娘也好像知道爹在看她，也转过头来。然后，草垛子上面缓缓腾起了青色的烟雾，散发着幽幽的淡淡的香味，包围了两根柱子。
　　我记起着烟雾了，这烟雾我一定见过！就是在六年前，我见到娘那特殊的眼神的时候的那次！连香味都是那时的香味！
　　烟雾逐渐飘散过后，柱子上绑着的不再是我爹我娘，而是我梦中见到的那两只和白狼搏斗的小兽！只是它们不是分别被绑在了两根柱子上，而是绑在了同一根柱子上，淡棕色的皮毛紧紧的贴在了一起，两个展开的尾巴就像巨大的蒲扇，衬托在它们身后，两颗高贵的头颅高高的仰起，轻蔑的看着台下的人群，那目光的清澈与灵敏，照得台下那些浑浊的眼睛就像是陶土烧出来的一样难看。只是只有那只受伤很重的小兽是睁着眼睛，另外一只应该是娘的小兽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台下顿时乱了，人们开始往后面退，退了一些又舍不得退，还有些人直接就跪到了地上，拜了起来。
　　支书看了看身后，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爹！娘！”我继续喊道，我知道，它们就是我的爹娘。
　　小兽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方向，我又看到了爹的眼神，我知道即使变成了小兽，他是爱我的，和娘一样。
　　“按紧了他！”支书见我又想往台上冲，小声对按着我的人说。然后他又对别的举着火把本来准备点火烧死毕顺的人说，“情况不明投单支！火把离远点，现在情况不明朗，不要轻举妄动。”
那几个人听了支书的话，赶紧往后面退了几步，以防一不小心把草垛子给点着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那是个嘶哑的几乎听不出来是人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不像人说的话的话。
　　“他们是妖怪，你们还不赶紧烧死他们！快烧啊，你们愣着干什么，要是不烧死妖怪，后患无穷啊！”
　　所有的人都寻着声音看了过去，连草垛子上的小兽都奇怪的看了过去，原来是毕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在指着草垛子上的小兽吼到。
　　“烧死它们！你们烧我，怎么不烧它们！烧死妖怪啊！”毕顺站了起来，踉跄着要夺身后一个汉子的火把。
　　我怒火中烧，不敢相信这个刚刚被救了性命，刚刚还跪在地上磕头的人居然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我感到浑身充满了无法控制的力量，烫的要命，似乎天空都滚满了赤色的火焰，要配合我吞噬整个世界。
　　我一下子挣脱了按住我的人，冲了过去与毕顺厮打了起来。毕顺虽然比我高了半截，不过早就虚弱的没有力气了，卒不及防一下子被我按在了地上。
　　“你这畜生！你这畜生！”我牙齿紧紧的咬着，满眼通红，心里不停的咒骂着，用力掐住毕顺的脖子，恨不得马上把他撕成碎片。
　　“你这个不要脸的妖怪崽子！也一起烧死算了。”毕顺婆娘也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脑袋往后面掰。我转过头来，大吼一声，一口咬在毕顺婆娘的胳膊上，伴着她的惨叫，嘴里发出炙热而低沉的声音：
　　呜——呜啊——呜啊——
　　“着火啦！着火啦！”
　　我浑身的血液都是滚烫的，头脑里昏昏的除了愤怒什么也装不下听不进，却还是分辨出人群中发出的惊恐万分的呼叫。
　　我松开牙齿，抬起头看着毕顺婆娘身后的一片熊熊的烈火，一下子无力的跪到了地上，张大嘴巴呆住了。
　　是捆着我爹我娘的干草垛子烧着了。不是从一个地方点着的，而是整个烧了起来。那毒蛇般的火焰将我爹我娘团团围在了中间，透过火焰，它们变得缥缈而遥远。
　　“爹——娘——”我叫喊着要往火里冲，被支书拦腰抱住，死死的不放。
　　“墩子，那是火，你不能去啊！”支书抱着我说，“墩子，你要挺住啊！”
　　“爹——娘——”
　　我看见爹娘在火焰的中央自由自在的扭动，互相缠绕着，舞蹈着，变幻着，就像快要升仙的道士，就像涅磐的凤凰，就像活过来了的在风中飘逸的芹菜叶子。
　　干草垛子迅速的烧了个尽光，然后我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爹娘随着飞扬的草灰伴着香味飘散在空中，不断的往上升腾，终于消失了。
　　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海怪

十八  离开，或者逃亡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眼前一片扭扭捏捏的灰黑，这是我最厌恶的天色。
　　“爹！娘！”我虚弱的喊着，坐了起来。
　　我发现我睡在厚厚的干草上，干草铺在干燥的地面上，地面被囚禁在一个不大的草屋子里。
　　我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没有爹娘，屋子里只有我和干草。我推了推木门，推不动，用力又推了推，还是推不动。看来，是被从外面锁起来了。门边有个木头窗子，被粗糙的连皮都没剥的粗树枝分割成了一条条。
　　我试了一下，似乎身子都可以从树枝中间穿过去，可惜头太大，实在过不去，只好作罢。看了看窗外，还是灰黑的天空下笼罩的从我小时候就不曾变化过的村庄，树木，水沟，半长不长的庄稼，就是没看到人。
　　我沮丧的又一屁股坐到了干草上，抬头看了看屋顶。屋顶是草的，很简陋。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一点力气都没有，头还昏的要命，要不然这屋顶我一定能捅破了爬出去。
　　爹娘都没了，这世界对我来说也变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孤儿。我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了这么一个词，我变成孤儿了。我突然感到非常的空虚，非常的不可思议，突然开始怀疑我来到这个世上到底为了什么，如果现在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就是可有可无，可死可活，就是活着还不知道该怎么活，该去哪里。
　　哼哼。
　　我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吓了我一跳，有点不太像是自己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我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吧，或许是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冷笑过。我冷笑是因为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这确实很可笑，专门把我关在一间屋子里，似乎我会把他们全部吃掉，非常危险一样。其实，他们要是现在想把我烧死，我也没什么意见。
　　啊——啊——
　　我隐隐约约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人惨叫的声音，划破即将到来的黎明时候冰冷的空气，微弱的传到了关我的房间里。我也感到有些冷，把自己抱了起来，不过心里，内脏还是烧的难受，就像昨夜的火还在燃烧一样。
　　不知道这些人惨叫些什么，反正与我无关，我也毫不关心。
　　好饿啊，我把头靠在坚实的土坯墙上，准备睡一觉，否则饿的实在难受。
　　啊——啊——
　　又有些模糊的惨叫传了过来，这时候，我听见了门外面传来一些响动，然后又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墩子——墩子——是我！”
　　“狗蛋——”我惊呆了，是狗蛋在喊我，急忙挣扎着要起来，狗蛋已经开了门进来了，端着一个大碗逆着光站在我面前。
　　“狗蛋——”我一看到狗蛋就伤心的不行，一阵心酸与委屈顿时从心底涌了出来，嘴巴颤抖着扁了起来。
　　“墩子，别哭！别哭啊！”狗蛋赶紧放下碗，蹲下来一把抱住了我，“外面很乱，有人在找你呢，他们把你关在这里是想今天要你的命的。”
　　我把头埋在十二岁的狗蛋的胸口，强忍着尽量不出声，终于大哭了起来。
　　“墩子……墩子……”狗蛋把我紧紧的抱着，给我揉着后背。我在他怀里剧烈的颤抖着，所有的委屈像海水一样泛滥了出来。很快，狗蛋的小褂子就全湿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外面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嘈杂。我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直到狗蛋说，“墩子，你不能再哭了，你要抓紧走啊。墩子，你饿的不行了吧，快吃东西吧！”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接过狗蛋递来的碗，里面是很稠的稀饭和一颗煮鸡蛋。我实在是太饿了，两口就把鸡蛋给吃了，然后又把稀饭给喝了，连碗都舔的干干净净，放下碗，肚子才稍微有了点感觉。
　　“墩子，你听我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狗蛋看着我的脸，很严肃的说，“知道吗，现在我们村已经被白狼包围了，大人们正在和白狼干，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我得快点把话说完。”
　　“好，我听着，你说吧。”
　　“你娘那天在土地庙上告诉了婆婆一个秘密，叫婆婆在她不在了以后一定要告诉你。那就是，你不是你爹你娘亲生的。你的父母在城市里，你要到城里去找他们。你娘说，她和你爹都很喜欢你，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儿子，她说，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他们这一世做人就不后悔了。我们村眼看着就要完了，墩子，你快走吧。”
　　“不可能。”我把头一歪，“我就是我爹我娘生的。”
　　“墩子，不是我骗你，这些都是你娘告诉我奶奶，我奶奶叫我一定要告诉你的。这里不是你的家，你快走吧！白狼即使不要你的命村里的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木头一般的看着狗蛋，一点反应也没有。城市？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城市在哪里？”许久，我问狗蛋。
　　狗蛋见我开口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拉着我走出了小屋子。这是我才发现关着我的小屋是在村子的北面。
　　“一直往北走，你就会看到铁路线，顺着铁路往东走你就会找到车站。到了车站你看别人都往哪里坐车你就往哪里坐车，到了很大的站，人多的一眼望不到边的时候，你就下车，城市就到了。”狗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帕，塞进了我小褂子的口袋，“这里是二十块钱，是我奶奶给你的，路上用。奶奶说，坐火车不要给钱，逃票，这钱只能用来买吃的，别的什么地方都别用。”
　　狗蛋一次告诉我的事情太多了，我茫然的望着他，不知所措。
　　“听懂了没？”狗蛋见我没什么反应，焦急的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听懂了。”我说。
　　“听懂了好，那你打我一巴掌。”狗蛋说。
　　“什么？”
　　“你真是傻子啊，我叫你打我一巴掌！”说着，狗蛋顺手给了我一巴掌，打的我的脸直冒火，我毫无防备，顺手也给了狗蛋一巴掌，打得他的脸上留下了通红的手印子。
　　狗蛋摸着自己的脸，不解的看着我，“你这小王八蛋力气可真够大的啊！记住了，你欠我一巴掌，你得好好的活着，到城市里去好好的活着，到时候还我一巴掌。你要是死了，我找谁讨这一巴掌去，这么重，疼死我了！”
　　“好，我记住了。狗蛋，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不行。”狗蛋一边揉脸一边看了看身后，“我是想和你一起去，不过我要回去照顾我奶奶。”
　　“可你不是说我们村完了吗？”
　　“不管完不完，我也要照顾我奶奶。”
　　“那我也和你去照顾你奶奶。”
　　“你是猪啊！”狗蛋抬腿踹了我一脚，“我奶奶又不是你奶奶！我就一个奶奶你还跟我抢，还不快滚回你们城市去！”
　　说完狗蛋转身就跑，生怕我追上了他。跑了几步，见我没追，又停下来说了一句，“墩子，你这么笨的人叫我不记住都难！你真是太笨了！快滚回城市吧！”
　　说完，狗蛋像泥鳅一样消失在一间间低矮的草房子后面。
　　狗蛋走了，我除了往北走没有任何出路，也没有任何人同路。我听见远方的狼的嚎叫声越来越清晰了，于是终于抬起脚步，往北走去。往北，都是长满了碧绿的青草的缓缓的山头。山上没有什么大树，就像是铺了整齐的草毯子一样。我趁着刚吃过还有些力气，踩着青草往山坡上跑去，跑去。直到跑到了山坡的顶上，看见山坡后面还是山坡，一眼望不到边的无数高高矮矮的山坡，才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回头来看着我从小长大的村庄。
　　当我俯瞰着村庄，间或眺望着脚下的群山的时候，我发现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看的这么远过，从小到大我的视线都被山、树木、房屋阻断了。只有这一刻看到了目力所及的几乎无限远之后，我才意识到，我这十二年所生活的原来是这么小的一个山窝窝啊！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养育我的小山村。终于，我看见白狼已经充斥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不停的见它们围着一家家关紧门窗的屋子，然后疯狂的撞破门窗蜂拥了进去，片刻又从里面叼着些血肉窜了出来，潮水般冲向下一个屋子。
　　我还看见一群强壮的男人被白狼群包围在场地上，他们围成一圈将几个女人和伢儿围在中间保护着。他们手上都拿着洋叉、大锹、大刀、长矛，奋力的挥舞着，然后一个个的倒下。
　　男人们的圈子很快被突破了，顷刻就只剩下支书一个男人在战斗了。他回头一看白狼群已经冲进了女人和伢儿们的堆子里，血肉飞满了天空，惨叫声响成了一片，于是奋力将手中的大刀挥了一圈，格开了狼群，然后扔掉大刀，从怀里摸出手榴弹，仰天大笑着拉响。
　　轰——
　　伴着黄黑相间的硝烟，一声遥远的巨响过后，支书和几匹白狼倒在了血泊里。
　　啪——啪——啪——
　　不知何处传来了几声孤寂的零星的枪声。枪声过后，村庄终于陷入了无边的死寂。
　　我不知道狗蛋能不能活着再见到他奶奶一面，但我知道，村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人了，因为白狼群已经扫荡过了整个村庄，越过了村子最北面昨晚关着我的草房子，潮水般了向我站着的山坡上冲了过来。
　　别了，爹，娘。别了，狗蛋。别了，瞎眼婆婆。别了，支书。别了，村庄。我最后看了一眼被白狼淹没的村庄，捏紧瞎眼婆婆给我的小手帕，往下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头奋力跑去。
                                   （上部完  2006-5-4）

海怪

终于全部发完了，有种千金散尽的快感。但愿不是一砣狗屎。
小说里有很多我想说的东西，各位晚安。 [s:2]

秋石

海怪，相信你会让我们失望的，这回可以一次看个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