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火

海怪

二  山坡上的回忆
　　我住的那个小山村的背面就是山，在我看来又高又深终日黑乎乎的永远不知道到底通向哪里的山。许多年以后，我看到了许多描述大山是如何美丽的文字，就像山是他们的亲爹亲娘一样，可那时候的我，却总是觉得那些山阴沉沉的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山脚下是几个被池塘、小河自然的分割开来的村庄，就像草丛里随手丢下的几个土疙瘩，其中一个就住着我家和狗蛋家。
　　狗蛋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同龄，我们也是村子里公认的最笨的两个伢儿。我和狗蛋经常长时间的坐在村后引水用的长满了青草的大坝上玩耍。如果那天狗蛋从家里偷到了火柴的话，我们就会放野火，如果偷不到的话，我们就只有发呆了。
　　这天我们就在发呆。确切的讲，是狗蛋在发呆，我在想心事。如果我说我在想心事，狗蛋一定会笑话我的，就像村里所有的其他人都会笑话我一样。我看见白云绕过山坡上茂盛的树木，飘过村庄的上头，然后就化为乌有，消失了。白云很纯洁，很美，不论它们变幻什么形状都是那么的好看。在我的眼里，这个村庄里只有一个人像白云一样好看，那就是我娘。
　　村里的人啊，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上都是泥巴，终日累死累活的，他们和白云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可娘不同，娘的眼睛就像白云一样纯洁，像白云一样透彻，像白云一样似乎一揉就碎了。当娘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她的瞳孔里映出的我都变得纯洁了起来。
　　娘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女人，可是很多人都瞧不起她。这个我知道，尤其是村支书，似乎更加讨厌她。娘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干活不行，没什么力气，村里集体修河、挖坝什么的，别的妇女都能当大半个男劳力使，娘却只能在家里给我爹烧饭，顺便照顾我。其实，娘不出去的很大原因是因为爹不让她出去。说白了，我爹也是个没用的人，老实巴交，一出门什么话也不愿意多说，只知道老老实实的给村里干活。我想，我这么笨，这么被人瞧不起，多半也是因为我爹太笨的缘故。
　　我继续看着白云，想到了娘今天上午的眼神。我老觉得这样奇怪的眼神在什么时候曾经看到过，这眼神那样的熟悉以至于我都没怎么吃惊。
　　我决定狠狠的回忆，我相信我一定能回想起来。我这个人很笨，完全没有村里除了狗蛋以外的孩子聪明，不过我记性特别好，不记得的事情，只要我狠狠的回忆，什么别的都不想，迟早是可以想起来的。这一点，也只有狗蛋知道。
　　我把脑子里的事情一年一年的缓慢往前回忆。去年，没有见过；前年，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然后是大前年。
　　原本我是坐在大坝上的，实在回忆累了，就顺势躺了下来，与白云面对面。我怀疑会不会有白云在我发呆的时候亲我和狗蛋每人一口。
　　终于，我想起来了，大约在六年前，我似乎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时候我的眼前有些烟雾，似乎还有些说不清楚的香味，然后就是其中的这种眼神：惊恐的，无助的，却是透彻的，透过烟雾爱怜的看着我。
　　那是个什么样的时候呢？我那时候在干什么呢？我脑子有些发晕，我知道只要再努力回忆一下，我就可以完全回忆起来了。
　　“嗨！伢儿，你怎么一个下午都不讲话！”就在这关键时刻，狗蛋狠狠的扯了下我的耳朵，一下子把我从回忆里生生的拉了回来。
　　“谁让你喊我伢儿的！只有我爹我娘能喊！”我生气的打开他的手。
　　“好好好，墩子，你也不能不和我说话啊。”狗蛋并不生气。
　　其实，我有名字的。我姓乔，我大名叫乔瓦，小名叫墩子。我爹叫乔老树，我爹叫我娘翠儿。
　　“和我说话，和我说话，和我说话！”狗蛋使劲摇着我的胳膊，“我都睡了一觉了。虽然你老是爱发呆，不过你也不能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啊，早知道你不说话我就找二宝他们玩去了。”
　　“少吹牛，二宝才不带你玩呢，他就喜欢和支书的儿子玩。”我笑了。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狗蛋，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村里长了这么多芹菜，可从来没有人吃芹菜？芹菜是不是有毒？”
　　“没有毒！”狗蛋干脆的回答，“有一次我闻着香，没忍住就扯了一根咬了几口，到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那为什么连去年村里没有余粮的时候都没有人吃芹菜，还说都不让说？”
　　“这个我也不知道。”狗蛋也沉思了起来，“这个得问我奶奶去，现在去不？”
　　“去！”我说。狗蛋的奶奶是个瞎子，据说是因为经常和狗蛋的娘吵架，所以早早就搬了出来一个人住在土地庙里。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也只有她还愿意搭理我们。
　　我们飞也似的穿过比我们还高的野草，往村里跑去。
　　“伢儿，狗蛋！跑这么快到哪里去？”路过我家的田头的时候，爹放下锄头直起腰来问我。
　　“我们去找狗蛋奶奶！”我边跑边说。
　　“回去叫你娘划块稀饭带给他奶奶！”爹说。
　　于是，我们又到我家挂了一趟，娘在锅里划了一大块稀饭，用碗装好递给了我。
　　“狗蛋，问你奶奶还缺什么，回来告诉我。”
　　“好！”

海怪

三  瞎眼老婆婆
　　“天上日月星斗寒，
　　天地故事甚非凡。
　　天有多大，有多高?
　　地有多厚，有多深?  
　　东南西北有好远?
　　几多名称在里边?…………”
　　我们顺着石板路往上走，还没有穿过几乎遮住了小路的树枝看到土地庙的灰顶，就听见了狗蛋奶奶在自言自语般的唱着。土地庙也在半山坡上，早就破的不像个样子了。不过里面的毛主席像却还没有破损，就像新的一样。以前生产队里的人时常在里面开会，据说很多年前还斗死过几个地主。不过现在由于破的太厉害，村里又重新盖了几间土墙瓦顶的房子，这里就没有人住了，除了狗蛋奶奶。
　　狗蛋奶奶在以前是个神婆，很是懂些医术，因为给国民党的军官看过病，就被害的瞎了眼睛。然后她就天天咒骂那些害她的人，不过那些人虽然几次想把她弄死，不知为何最后都没有下手。时间长了，瞎眼婆婆也不再骂了，她说，所有有罪孽的人都会得到报应，根本就不必她亲自动手。
　　我们来到土地庙门口的时候，瞎眼婆婆已经端着凳子坐在门口了。她的耳朵极好，早就听出了上山的是我和狗蛋的脚步声，所以唱歌好免得我们走错山路。
　　只见她像往常一样头上别着两朵杜鹃花，脖子上戴着银项圈，上面镂刻着花纹。小花袄、小花鞋，只有蓝布裤子不是花的。
　　“奶奶，你头上的花蔫了，我再给你择两朵！”狗蛋说着就跑开了。
　　“好，好，好伢儿。”瞎眼婆婆笑了。
　　“奶奶，你的银项圈真好看，要是我娘戴着就更好看了。”我说。
　　“是啊，奶奶老了，你娘年轻啊。”瞎眼婆婆说，“奶奶我戴着就不好看吗？”
　　“你戴了像老妖精。”我说。
　　瞎眼婆婆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捶着腿，差点从凳子上掉了下来。
　　“实在伢儿，奶奶喜欢！奶奶年轻的时候和你娘一样漂亮，现在老了就是要做老妖精，气死他们！”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白乎乎的东西。
　　“奶奶，这是我妈给你划的稀饭。”等她擦好了，我把装稀饭的碗递了过去。
　　“好伢儿，这世上还记着我这个瞎眼老太婆没死的就只有我家狗蛋和你们家了。”说着，瞎眼婆婆那浑浊的眼眶跳了几下，就像要哭一样。
　　“奶奶，爹要来，娘又和他吵，后来有人叫爹，说是村支书有急事要他去，他才没来的。”狗蛋给她重新别上杜鹃花，解释道。
　　“有急事？”瞎眼婆婆半张着空荡荡的嘴巴，“我这几天老是预感我们村要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不知道山下这些小畜生又造了些什么孽。”
　　“奶奶，墩子想问你个事。”狗蛋说。
　　“什么事，墩子，你问吧。”
　　“就是，我们村里长了这么多芹菜，为什么不让人吃，是不是有毒？”我怯生生的问道。
　　“你问这个？”瞎眼婆婆缓缓的说，似乎一下子心事重重，空荡荡的眼眶又眨了几下。然后她紧紧的抱住我的肩膀，问道，“伢儿，你和奶奶说实话，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的？”
　　“我……我……”我被她捏的疼了，不由的害怕起来。
　　“别怕，奶奶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是我看见——”我正说了半句，瞎眼婆婆一下子突然用干枯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巴，不让我说下去了。然后我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狗蛋爹的声音。
　　“娘，村支书要你下去一趟。”狗蛋爹毕齐叔和二宝爹毕福叔一起过来了。
　　“你还认得你老娘啊！”瞎眼婆婆听到他们的声音，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老娘饿死了也不用你管！还有你毕福家，还有那个王八羔子的支书家，都不是好东西，当年都是一起害我的人！这些东西现在想起我，大约不是要害死老娘就是自己快要活不长了！”
　　瞎眼婆婆一手扶着我，一手扶着狗蛋，越骂越生气，浑身抖动了起来。其实，瞎眼婆婆在土地庙里很少有吃的东西，但是她始终没有被饿死，许多人都很奇怪，但是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有些人为了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甚至为了确定瞎眼婆婆是不是偷了村里的山芋，就偷偷的爬到土地庙附近偷看。无奈瞎眼婆婆的耳朵实在是太好了，一听到有人来了，等这个人爬到庙顶上一时下不来的时候，就开始从他家祖上开始骂起，一代代的往下骂，直到把这个人骂得抱头就跑为止。
　　“娘，这次是大事，关系到全村的大事，支书说你老人家威望最大，一定要去一下。”毕齐叔满头大汗，小心翼翼的说道，一旁的毕福叔也是急的不得了。
　　“哼！老娘几十年没下过山，没出过土地庙，谁请我也不去！”
　　“娘！”毕齐叔急了，一下子蹲在了瞎眼婆婆的面前，“你可一定要去，我背你下去！”
　　“叭！”一声清脆的巴掌打在毕齐叔的脸上。然后瞎眼婆婆说，“我不要你背，我要乔毕福这个小畜生背！”
　　“好！”毕福叔二话没说就把瞎眼婆婆背了起来，疾步往山下走去。
毕齐叔跟在后面，回过头来看着我和狗蛋，狠狠的瞪了狗蛋一眼，“小王八羔子你不要乱跑，小心老子打断你的狗腿！”说完头也不回的跟着下山了。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土地庙顿时又冷清了下来，我和狗蛋互相看看，有些茫然。
　　“他们把奶奶带到哪里去了？”狗蛋问我。
　　“八成是去了村支书家。”我看了看凳子上的那碗稀饭，“我们干嘛？奶奶的稀饭还没吃呢。”
　　“我们帮她吃吧，奶奶去了支书家一定会管饭的，吃完了我们也去支书家看看。”
　　“好！”我当即同意，然后两人一齐扑向了那碗稀饭。

乘风逐影

海怪，真的奇才啊，我还想看呢，赶紧帖啊，
希望你是书可以早日出版，支持·
强烈支持·

秋石

下次以文会友讨论海怪的作品吧。

秋石

海怪，你真会制造悬念，还没有交代出芹菜中的蹊跷。只好继续等了。

阿邪

然后就华为乌有，消失了。
帮楼主找出了个错字。

海怪

感谢阿邪和……还是阿邪同学分别耐心的给我指出了一个错字，谢谢！

下次我会注意的。阿邪同学的心真细致！

秋石

继续期待中

楠姐

楼主，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呢？

海怪

引用第32楼楠姐于2006-05-06 12:10发表的“”:
楼主，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呢？

抱歉，没想到楠姐追问的这么紧啊。 [s:2]

内有玄机，值得期待，现在打死我也不说。 [s:2]

后面的情节会慢慢展开介绍的，请楼上放心吧。

楠姐

那我就翘首以盼吧

海怪

您老人家在啊 [s:2] 我正在改，所以更新的速度会稍微慢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