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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想写一个纯净的近乎真空的爱情故事,或者说只是客观地记录下我的初恋。但是当真正动笔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太多地回忆与期冀永久的留存在了那片黑土地上。儿时的玩伴,童年的游戏,少年的雄心壮志与刚刚步入青春时那朦胧而美好的情感漩涡,一切的一切,终将不能回头的流逝。想起娃娃的歌词:“有何悲伤,似曾相识,昨日的回响。找不到,来时的方向。回忆的森林,越走越漫长,没有终点的流浪。”生我养我的,已离我而去;爱我痛我的,已与我离弃。一生,也不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流浪。
第一章 琴声悠扬(来自孟凡)
A.
那架折断了左平衡翼的手工滑翔机一直停放在书架最高的一层。它曾经可以飞得那么高、那么远,带着两个孩子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带着他们略显天真的誓言与最简单的快乐。
时间是真的可以抚平一切伤口吗?可是为什么每当我被这世界的虚妄与嘈杂弄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最先想起的还是那个寒冷的冬日黄昏,深深投映在我心中的那一抹淡蓝的身影呢?十年了,这身影从未变淡,这故事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都隐约的贮存在我心最深处,注定永远不能遗忘。
我把滑翔机从书架上取下来,用纸巾小心的擦拭,放在书桌的电脑旁,又清晰地看到滑翔机的尾翼上她的字迹:韩莹 孟凡 2 班4 组。
琴声悠扬,乐鸣婉转,请带我重回那记忆中的青葱岁月。
1.
冬日的太阳是可以直视的,我坐在长凳上,一边不住地用双手搓着已经冻得通红的耳朵,一边看着那苍白的太阳从少年宫的楼顶上慢慢的降落下去,隐没在七层高的楼群后面,天空黯淡下来,北风也一阵紧似一阵,西边黑色的云彩终于要移动到这城市的上空了。
那是一个安静的北方小城的冬日黄昏,除了面前的溜冰场上微弱的冰刀与冰面摩擦的声音,以及教练纠正小学员动作的话语声,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街道上没有行人,公园里没有游客,仿佛所有人都已经躲在了温暖的自己的房间,等待即将开始的晚餐。这城市的人口不过十万,他们中的三万人属于一个大型的国有企业,另外七万人是他们的家属,共同的一切使整个城市时刻保持在一个绝对统一的步调之内,几乎在每天的同一个时刻,上班、上学、下班、放学,一点八万个家庭永远做着同样的事情,经历着同样的属于命运的悲欢离合。
2.
刘楠从冰场的另一头滑过来,在我面前熟练的横过左脚冰仞停下,十三岁的我们,却都已经是玩冰刀的老手了,而且也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好朋友。“你在这坐了十多分钟了,干啥呢!你不冷啊!”他在我旁边坐下,一边去解冰刀上的鞋带一边对我说。我伸手向对面少年宫的楼顶指去,“啥呀?”刘楠顺着我的手指望去“我在看太阳落山”“看出啥了?”“没有啊,感觉挺凄凉的”.....“完了,又犯病了”他小声嘟囔着,开始去解右脚的鞋带。“是少年宫遮挡住了太阳最后的柔和的光”我的心里想着,开始去解冰刀的鞋带,并不知道属于我的冬天马上就要开始了。滑冰学习班已经在十分钟以前结束,当时那个包裹在厚厚的棉料军大衣里面的教练一边拍手企图引起大家的注意一边说:“今天的课结束了啊,要下雪了,大家早一点回去,注意安全,不要去别的地方玩了”
“刘楠”我在后面叫他,他没有回头:“你还不快点走” “要下雪了”“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知道”“刘楠,我不想回家”“啊!?”刘楠张着大嘴回过头来,我们就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的正中间。“你没事吧你,你不饿呀,你不吃饭了!这大冷天你还在外面晃个什么劲啊”我不知道怎样向他描述当我发现所有人都在同样的时间做同样的事情时的恐惧,但是我本能的想逃避这属于我的一成不变。我回过头看着少年宫高耸的七层主楼,对刘楠说:“我们去少年宫玩吧,晚上去我家,我请你吃我爸刚从北京带回来的果脯和素什锦”面对一个十三年的朋友,其实请求他去做任何事情都不一定需要理由的。
3.
少年宫不是随便的人就可以进去的,除了工作人员和在里面上各种兴趣班的学生,任何人要进入都会受到那个凶巴巴的看门大爷彻底的盘问。它那七层高的主楼与两层的裙楼里有曲曲折折的走廊,明亮的活动中心与绝大多数不知道是什么用途但为数众多的房间,对我们这些没有权力进入的孩子,已经可以引起足够的好奇与想象。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是当我们发现少年宫因为今天晚上有活动而可以随便出入的时候,我和刘楠都因为兴奋而忘记了在家中焦急地等待我们回去的父母与灶台上那微微发热的一大碗饭菜。
大厅里,到处都是画着浓浓的妆的七八岁的男生或女生,作着“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或者掏出裤兜里的玻璃球相互炫耀着;或者干脆没有目的的追跑打闹。他们的老师和家长则不停的对他们的行为发出警告。那嘈杂的声音仿佛整个大厅的天花板都要被掀起来。看门的大爷则坐在大厅靠传达室的角落里安静的喝着茶,并且微笑的看着这一切,与平常凶恶的模样比起来简直换了一个人。
大厅的正中有一块用来贴各种通知的黑板,我们刚进去的时候,一个老师刚刚从那边离开,便有很多人围了上去,我和刘楠也好奇的凑上去。那黑板已经被通知贴的满满的,是白板不是黑板了。最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一条招新的通知:少年宫航模寒假班,1月7日到2月5日,隔天3:00--5:00上课,学费30元。我和刘楠同时“啊?”的发出一声感叹,“这么贵!”我心里嘀咕着。那时候的少年宫有福利的性质,收费一向很便宜。就好像属于少年宫管理的游泳池每次只要两毛钱,一般的培训班也只要10--15元,30这样的价格,实在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们能够接受的。刘楠偷偷瞄了我一眼,他知道我想学习航模制作已经很长时间了: “怎么样!”“不好, 这也太离谱了吧!”“可能是航模的材料要很多钱吧”“咋这样呀,慢慢看看再说吧”我们对话的时候,已经渐渐的被那些七八岁的孩子挤到了一边去,他们都在关注刚刚那个老师新贴上去的一个通知:声乐部期末汇报演出时间安排表。我们的注意力也很自然的转移到了这里,顺着安排表一路看下去,在最后一个节目大合唱前面的一个节目是:四手联弹,春江花月夜,表演者:韩莹,孙璐。我傻乎乎的问刘楠:“这四手联弹是什么意思啊?”“哪儿呢?.....四手联弹?啊....."刘楠皱着眉头说:“回去问问我妈,弹什么东西一定要四只手,那不是畸形了嘛!”我们几乎同时听见背后的笑声,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四手联弹就不能是两个人使用一个乐器弹奏了啊,一定要找一个四只手的怪物”(谁要是把这个冬冬当成女主角我和他没完!!!)回过头去,是一个几乎和我一样高的女生,不过年龄应该比我们大很多。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及地长裙,外面套了一件颜色很鲜艳的红色薄棉衣,整个人好像一团火一样,与大厅的那些七八岁的孩子不同,她没有化妆,眉目也还算清秀,正微笑的看着我们呢。我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刘楠双手抱拳:“敢问这位兄台,是什么乐器庞大的要两个人一起演奏呢?”这回她笑的更厉害了,示意我们让开,然后用手指着安排表说:“后天下午的四点五十,你到活动中心来,结果自然就知道了。”说着,转过身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刘楠在人家走出好远,仍然念念有词:“承让承让,岂敢岂敢”“敢你个头啊,人家早就没影了”“哎,所谓佳人偶见,芳踪再难寻,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有幸再会,岂不悲哉”“呜呼呀,刘兄,你兄弟我有心脏病,你就不要再吓我了”“非也,非也...”我没等他说完,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有完没完!”刘楠用手摸着脑袋:“嘿嘿,玩笑,玩笑,何必当真”
4.
通常青年宫晚上三楼和以上的楼层是不开走廊的灯的,因为一般晚上的活动都安排在有裙楼的一二层,三楼以上只有个别用到的教室可以开灯。所以当我们发现三楼走廊尽头右手边的教室有昏暗的灯光与钢琴的声音时很是吃惊。“过去?”刘楠回过头问我,“过去看看,音乐室不是在二楼吗?怎么三楼会有钢琴的声音?”刘楠在前,我断后,两个人弯着腰,猫着身子在走廊上悄无声息的前进,想不时的相互照应一下,结果就是他一回头,我们的额头铁定撞在一起。
那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里面充溢着的是柔和的桔黄色的灯光,光亮来自那架钢琴放乐谱的支架上自带的一盏小型圆罩台灯。钢琴前端坐着的是一个身着淡蓝色镶花连衣裙的女孩,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的跳跃着,音符便从另一头倾泻出来,和缓而宁静,而右手臂上一串手链也在灯光的照耀下不时地向我眼里投射着柔和的闪光,我试图看清楚她的脸,但是她一直看着乐谱弹奏,头部的轮廓便与灯光紧密地结合着,让我只能看见一片耀眼的金黄。倒是她的头发,可能刚刚及肩,用皮筋在脑后松松的扎了一个“马尾”,那些发丝本来可以自由的好象瀑布一样倾泻,却在足够的舒展之后渐渐的收束在一起,汇聚成一条乌黑的溪流,这是南朝的时候宫廷的仕女喜欢的发型,她们曾经在偏安的建业皇宫里步态轻盈的行走着,在宋齐梁陈的历史里慵懒的说笑着,当以后学习历史的时候,我从吴敬子的《仕女图》上一眼便认出了她们,因为一个女孩已经比历史书早两年就告诉了我什么是属于古典的并不对立的活泼与矜持。整整十年了,只要我愿意,闭上眼睛,那个遥远的冬日,合着柔和的桔黄的光,与巴赫的D 小调奏鸣曲一起飘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抹淡蓝色的身影还是能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你要带着我呀,站在我前面给我挡风吧”“你说,究竟为什么是你呢?”“孟凡,我真的很难过啊,真的很难受啊,早知道有今天,我就每天躲的远远的,远远的看你,永远不让你发现我”睡梦中,我常常能被这些话惊醒,颤抖着点燃一根烟,不抽,只对着黑暗中幽幽的红色光亮发呆,莹,请相信,这些时候我的内心一样经历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5.
刘楠在后面拍了我一下,“干什么”我一边说话一边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布满树皮一样皱纹的脸,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这个可恶的刚刚还坐在大厅悠闲的喝茶的看门老头已经推开了琴室的门。
“抓到俩在门外偷看的小鬼,小孙,你看怎么处理吧”说着,那老头一手一个,把我和刘楠推进了乐室,只感觉一阵暖风迎面吹拂过来。我去看钢琴前的那个身影,发现她正好奇的转过头在打量我们。这时,天花板的白织灯被什么人拉亮了,我终于能够清楚的审视这个房间,二十平米见方,不算大,灰白色的窗帘悬挂在对面的墙上,靠墙放置着各种各样的乐器,有手风琴,有小号,有鼓,还有很多乐器我是无法叫上名字的,每样数量都颇多,钢琴就摆放在屋子的正中间,前面有两张椅子。“这难道是声乐部的乐器仓库?”我暗自思韬着,却发现刚才在大厅对话过的那个一身火红装束的女孩赫然站在白织灯的开关附近,一边把右手从开关处移回,一边很吃惊的走向我们:“哎?你们两个怎么跟踪到这里来了?”刘楠嘴里不情愿的嘟囔着:“鬼才在跟踪你呢”“呦,还挺厉害啊!”女孩转而对抓我们进来的可恶老头微笑着说:“大爷,没事,这两个小鬼我认识,您忙您的去吧”我和刘楠迅速的对视了一眼,说实话,都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那老大爷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满吃惊,不情愿的嘀咕着什么回去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感觉颇为好笑:莹莹坐在钢琴前面的凳子上,那个叫孙璐的女孩就站在她的旁边,我和刘楠则好像两个公安局被提审的囚犯一样低头垂手站立在门口,而就算眼前的这架钢琴这样明显的提示都没有让我和刘楠想起有关于四手连弹的任何东东,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这样的疑问:要是她们把状告给了班主任怎么办,要是班主任找家长怎么办,要是我爸打我的时候姥姥姥爷不在家怎么办.....
我低着头,听见那个“小孙”对另一个女孩说:就是他们两个要报名航模的。刘楠看了我一眼,在得到我的鼓励以后倔强的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的!”“小孙”显然对我们在这个时候还负于顽抗相当吃惊,面对莹莹时微笑的脸在转向我们的过程中已经完成了所有表情的转变,带着恼怒与不耐烦地对刘楠说:“你们两个给我站好了,别贼眉鼠眼的乱瞄,不让说话少插嘴,一会儿有审问你们的时候。”我的心扑通一下沉了下去,心想:完了,班主任肯定又要跟我爸说让我退学了。
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让我在心理活动如此“复杂”的时候仍然能够清晰的辨别这个声音:姐,那个航模班我把它退掉了。我惊异的抬起头,惊异的注视着面前这个一身素蓝的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更确切的说是惊异于她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我听见她继续说:“我爸爸说寒假可能要带我回一次老家去办转学籍和户口的手续。”“她肯定不是俺们这儿的,她是哪的人呢?”我满脑子疑问的把目光收回来,却发现了一样让我很感兴趣的东西: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一根漂亮的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黑管躺在那里。我刚刚伸手把它拿在手里,就听见晴空一声霹雳:别动!放下!心里一惊,手一松,黑管顺着手指滚落了下去,黑管的两头在地面上不断地交换撞击着,发出叮叮当当好听的声音。
5.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呀,完了,哎,你们别跑。然后就感觉我的左胳膊肘被一只手有力的抓着拉出了乐器仓库,一路狂奔,刘楠带着我瞬间穿越了少年宫曲曲折折的走廊与楼梯,穿越了大厅中看见我们疯狂逃窜而惊异的人群,来到了这里。表面上,发号司令的总是我,但是真正闯祸之后带领众人脱离险境的就总是刘楠了,当然,一般来说,祸也是我闯的。
天已经黑了,我们平复了自己的喘息,在安静的街道上闲散的漫步着,整个世界唯一的声音就是狂风在怒号。刘楠仍然习惯性的走在我前面,突然回过头问我:“决定什么时候走了么?”“可能要大约一个月吧”“这么急!”我没有回话,用脚踢了一下路灯的铁杆作为回答。
街道的两旁,路灯幽幽的泛着桔黄色的光,我抬头对头顶的这盏凝视,便看见灯光下闪耀着的一小片纯白的晶莹,她微微的降落在我的掌心,渐渐的融化于我的生命,我的肌肤感觉到了寒冷的侵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抬起头,天空中却已经满眼都是那晶莹的纯白的精灵,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啊,你终于迟迟的来了,带来了我心中那个纯真与哽咽的故事,那个风雪交加的莹-之-冬。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把这篇有九章的小说写完,因为莹莹看过第一章的时候,从杭州打电话过来带着哭腔的求我不要写下去,而对于我,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灵的折磨,对自己犯过的最大错误的悔恨,所以才会有《那个充溢着桂花香气的城市》,才会有里面“上”篇全部是写实,“下”篇全部是虚构的故事,用来作为它的替代品。天蓝的名字来自于这个故事,而孟凡也必将被这个故事累及一生。我承认,我没有遗忘的权力,除非檀香山再也没有一片会迎风飘落的枫叶,或者青藏高原再也没有一个转动着的经幡。天蓝。天蓝?)
(第一章完)
第二章 刹那芳华(来自刘楠)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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